矩形管
【网文精选】流水自有意落花更无情——也说龄官与芳官
来源:fun88官网入口 发布时间:2025-06-19 10:59: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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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公喜爱以花花草草譬喻那些年光光阴芳龄的女儿们,他以牡丹喻宝钗,以芙蓉喻黛玉,以玫瑰喻探春,以海棠喻湘云。贾府戏班子里那些唱戏的女孩子,姓名也与草木有关,她们的姓名中大多有个草头,既喻意她们的生命像草木相同繁荣,又暗示她们身份下贱,命如草芥。
草头姓名的小戏子有芳官、藕官、菂官、蕊官、葵官、荳官、艾官、茄官。有几个小戏子的姓名没有草头,她们是文官、宝官、玉官、龄官。文官是戏班子里的头,按今日的话说,是班长,她其他命名自不古怪。宝官与玉官的姓名就古怪多了,她俩的姓名合起来是“宝玉”二字,与贾宝玉的姓名重合,这个命名似是有深意。她俩却形象含糊,在书中一闪而过,没了下文,这是曹公开个打趣,仍是以这两个与宝玉重名的女孩子无影无踪,暗示有一天贾宝玉悬崖撒手,在人世了无痕迹?
我最感兴趣的是,曹公为何需求给他笔下进场最早、着翰墨最多的小戏子取名为“龄官”呢?草头还有许多夸姣的字:芷、萱、芝、兰、蓉、荻、芊、荇,曹公便是很喜爱“ling”这个读音,也可以取名菱官或苓官。是啊,苓官,这一个姓名多好,高雅,不俗,又与芳官、藕官、菂官、蕊官的姓名成一系列,但是曹公不可思议地选了个“龄”字。
是这个字别有深意,仍是某种心境触发了曹公?我查过一些材料,想看看他人的观点,也没看到有什么牢靠说法。
依我想来,这可能与曹公独爱的两出戏《牡丹亭》《西厢记》有关。二十三回,宝黛共读《西厢》之后,便是林黛玉在梨香院的墙角上听到《牡丹亭》的唱词。最早感动黛玉的不是戏中纠缠的少女情怀,而是那秾艳瑰丽的唱词。林黛玉听到“本来花团簇拥开遍,似这般都授予断井残垣”,“良辰美景怎样办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”,不由感叹“本来戏上也有好文章”。让林黛玉心底发生激烈共识的仍是接下来这句“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”,林黛玉不觉“心动神摇”,坐在一块山石上细嚼这八个字的味道,回忆像焰火般散开,她想起古人诗句“水流花谢两无情”“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世”,又想起《西厢记》中的“花落水流红,闲愁万种”,细心忖度,不觉心痛神痴,眼中落泪。
这样丰厚细腻的爱情,自己不曾有,必不能写出来,想是曹公当年听到“如花花眷,似水流年”之句,便是浮想联翩,“心痛神痴,眼中落泪”的吧?
不难看出,曹公很喜爱“流水”“落花”两个意象。他怕读者不能与黛玉发生爱情共识,在共读《西厢》之前,先组织贾宝玉兜着一襟落花抖在池内,看着一池春水载着落花流去,然后才是两人共读《西厢》。
曹公借贾宝玉之口说道“女儿是水做的骨血”。曹公爱水,水纯真、清净;曹公也爱花,花鲜艳、夸姣。水与花一起构成一个至纯至美的国际,这是曹公心中的抱负国际。流水载着落花流去,是美的凋谢,“质本洁来还洁去”,有纯真的水托着,美纵然凋谢了,也是美的。这是另一种美,凄凉、凄艳,让人伤感,也让人入神。曹公惧怕人间严酷的工作,哪怕衰落、逝世,他也想以最美的方法表达出来。
黛玉听到的歌词是谁唱的?想必是龄官。元妃探亲时,贾蔷让龄官唱的《游园》《惊梦》便是出自《牡丹亭》,贾宝玉让龄官唱的“袅晴丝”也是出自《牡丹亭》,可见贾府皆知龄官擅唱此戏,元妃探亲时她不愿唱,是因不是她的本角戏,并非她不擅唱。
墙外的林黛玉听到“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”,不觉“心动神摇”,墙内的龄官唱着“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”,也是惜春伤景,满怀烦恼吧。此间心境,真是墙内墙外一般同。曹公笔下着墨最多的小戏子是龄官与芳官,总觉得,这两个姓名是对应“流水”“落花”两个意象的。“芳”者,花也,芳官的姓名对应着“落花”的意象,龄官的姓名必是对应着“流水”的意象,许是“流水”让曹公想到了韶光,流年,便以表岁数的“龄”字做了这个小戏子的姓名?
千红一哭,万艳同悲,红楼凄惨剧群芳谱上有各色各样的女孩子,这些命如草芥的小戏子是这千红万艳之一部分。曹公一支笔无法逐个叙说十二个女孩子的人生,便选了龄官与芳官做代表。龄官似水,明澈,洁白;芳官似花,鲜艳,明丽。她俩以不同的方法走向了凄惨剧。
龄官身份下贱,但是野百合也有春天,春天来了,花儿就会敞开,芳华来了,少男少女就会怀春。戏班子里的小旦是爱情高发人群,她们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,美貌、聪明,在戏中谈情说爱,情感充足而早熟。贾府戏班子里先后三个小旦——龄官、菂官、蕊官,都早早堕入热恋之中。
龄官在戏班子里年纪较大,她心中爱情的花儿开放时,其他小戏子还在懵懵懂懂之中,戏班子里没有与她爱情匹配的人,她爱上的是办理戏班子的贾蔷。
龄官与贾蔷的爱情是林黛玉与贾宝玉爱情的翻版,是另一种景象下的宝黛之恋。曹公有认识把龄官塑造成另一个林黛玉,龄官从表面到性情到爱情方法都酷似林黛玉,仅有的不同,是她爱的人不是贾宝玉,而是贾蔷。她心中眼中只要贾蔷,对贾宝玉视若无睹,贾宝玉来梨香院找她,她躺着“文风不动”,贾宝玉坐在她身边,她赶快把身子移开。
贾宝玉在龄官那里碰了钉子,心中却有一扇门哗啦翻开,他像醍醐灌顶一般感悟了爱情的实质。这个成长富有丛中秀丽堆里的少年,从小被阖府之人像捧凤凰蛋相同捧着,要星星没人给月亮,身边夸姣的东西似乎都是为他预备的,他喜爱的东西可以随意取用,喜爱的女孩子可以随意表达对她们的喜爱。他认为,她们也是喜爱他的。他有一个奇思妙想,想让那些女孩子用眼泪葬他。他跟袭人说:“趁你们在,我就死了,再可以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,把我的尸首漂起来,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,随风化了,自此再不要托身为人,便是我死的得时了。”
那时,他知他的心,不知女孩子的心。这一刻,他才知道,那些女儿们是一个个独立个别,有自己的情感方针。她们为谁流泪,是把心交给了谁。心是要拿心交流的。大千国际,茫茫人海,很多有情人像伸着触角的蜗牛探究那个跟自己气味相投的人,不是它要寻觅的那个,哪怕千万人擦肩而过,它的触角也会轻盈地掠过他们,伸向那个值得它倾情的人。这是多么美妙的缘分。
本来人间每一份爱情都有归属,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。贾宝玉回到怡红院今后长吁短叹,跟袭人说“昨晚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,这就错了,我竟不能全得了。从尔后仅仅各人各得眼泪算了”。自此深悟人道情缘,各有定分。
好像秦可卿完成了对贾宝玉的性启蒙今后敏捷消失,龄官完成了对贾宝玉的爱情启蒙今后,也悄然隐退,她是咳血死了,仍是在戏班子闭幕今后像那只拆了笼子的鸟儿相同自在飞走,没人知道,也无须知道。
贾府的戏班子正常运作时,小戏子们禁闭在梨香院,没多少抛头露面的时机,戏班子闭幕今后,小戏子们散到大观园中,与小姐、丫环、仆妇们对立纠葛,反而有了较多出镜的时机,芳官成为后半部红楼里亮眼的小戏子。
芳官是个龄官的不和。龄官多情,芳华未至,爱情先至,爱情比身体老练得更早。芳官在戏班子闭幕时,已到龄官那样的年纪了,她对爱情无知无觉。她身体晚熟,情感晚熟,很可能,她终身都不会像他人那样老练。
贾蔷各样巴结龄官时,有人会仰慕,有人会妒忌,芳官大约只当一件好玩的事看着。她与藕官、菂官、蕊官是老友,藕官与菂官从台上“夫妻”到台下“夫妻”,菂官身后,藕官又与蕊官恩恩爱爱,俨然“夫妻”。芳官在她们身边做八百瓦电灯泡,一点不觉得为难,似乎他人谈爱情是天然的,她不爱情也是天然的。
小戏子们与世隔绝,比其他女孩子单纯,芳官是她们中最单纯的一个,察言观色,待人接物,她不明白,也不计划懂。曹公把她放进大观园,是让她来搅场子的,像一个赌场,我们合伙做局,出老千,成了习尚,表面上仍是粉饰着,谁也不戳穿。遽然跑进来一个不明白规则的孩子,给这个掏口袋,给那个掀桌布,这把坏处通通露出出来,世人无不慌神。
芳官不是一个人在战役,而是跟藕官、蕊官等小戏子联合作战,只不过芳官是主力。自从她们来到大观园,大观园里就乱了套。曾经谁敢在主子房中哭骂争持?芳官就敢,由于干娘先给自己的女儿洗了头,才给她洗,她一边哭着一边数说干娘,揭露干娘贪婪她们生活费的现实。干娘是贾府指定的小戏子监护人,怎样受得了芳官当面揭短,当即恶狠狠回骂。这还不严峻,最严峻的那起是跟赵姨娘打架。赵姨娘说芳官一句,芳官就驳一句,久在戏台上锻炼的芳官比赵姨娘嘴皮子利索,几句话驳得赵姨娘哑口无言,恼羞成怒,上前打芳官的耳光。小戏子们赶来助战,把赵姨娘团团围住,芳官“直挺挺躺在地上,哭得死曩昔”。真是好热烈的场景。
这会带来什么结果?抱愧,芳官不会想这些。她是那种“赤子”之心的孩子,心里像个初生的婴儿。婴儿饿了吃,困了睡,哪有想结果的?
芳官的全部举动都是由天性支撑着,喜怒哀乐,毫不粉饰。谁对我好,我就对谁好,谁对我欠好,我就对谁欠好。谁对她好呢?小厨房柳家的对她好,趋意奉迎。明眼人都看得出,柳家的对她是有所图,她会从宝玉那里拿出些稀罕物送给柳家母女,还受柳家的之托在宝玉面前美言,让贾宝玉容许柳五儿来怡红院做丫环。谁对她最欠好呢?当然是赵姨娘,当众抽她耳光,她也就不谦让地当众称赵姨娘为“赵不死”。
芳官如果有脑子,就会想:柳嫂子想把女儿送到怡红院做丫环,为啥不去求袭人呢?袭人是怡红院主管,不是说话更有重量?柳家的不去求袭人,是知道袭人不会容许,袭人不会容许,是由于选择丫环是主子的事,奴婢干预此事,是越界了。一句话,袭人知道做奴婢的鸿沟,芳官浑然不知。
芳官对自己的性别也浑然不知。这不是说她不知自己是女孩子,而是不知社会上对女孩子的要求,比如说跟怎样穿衣,怎样说话,怎样跟异性坚持间隔。贾宝玉让她装扮成男孩子,她就做男孩子装扮,贾宝玉给她起男孩子姓名,她照单全收。贾宝玉生日宴上,她吃多了酒,跟贾宝玉在一张床上睡到天亮。
芳官是以“狐狸精”的罪名被赶出大观园的,这实在是委屈。一只动物,表面像鸭,走路像鸭,叫声像鸭,它便是一只鸭。一个芳官这样的女孩子,长得娇俏美丽,像狐狸精;说话能说会道,像狐狸精;举动放纵恣肆,像狐狸精,可她不是狐狸精。狐狸精片面上有蛊惑异性的希望,客观上有让异性入神的作用。芳官从没想蛊惑谁,也没有哪个男孩子为她颠三倒四。贾宝玉跟她的密切,是拿着她当哥们儿,她跟宝玉密切,也跟戏班子里的姐们儿差不多。
一个没有性别认识的女孩子以“狐狸精”的罪名被赶出去,怎样说也有些荒诞。若不是晴雯也被赶出去,贾宝玉或许会为她叹气几声,悄悄去看看她也不是没可能。但是晴雯也被赶出去,凄惨地死了。晴雯跟了宝玉六年,芳官还不到一年,在贾宝玉心中孰轻孰重,自不待言。贾宝玉为晴雯哀痛还哀痛不过来呢,哪有心去怜惜芳官。
芳官像一颗流星从贾宝玉的生射中掠过,倏忽消失不见。许多年后,一身缁衣满面沧桑的芳官在水月庵里敲着木鱼吟着梵唱时,她的思绪可会偶然跑远,想起梨香院里的姐妹们,那些莺声燕语,水袖飞扬?想起怡红院里的丫环们,那些欢声笑语,彻夜长宴?那么虚幻,那么缥缈,如南柯一梦,又如隔着水帘烟幕,遥看他人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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